【茶狮】到底要反转几次才能在末世谈恋爱
☆是521茶狮全明星一起玩的联文接龙
☆希望大家食用愉快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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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是白茫茫的灰烬，从空中散落，片片如飘雪。一茶端着枪蹲在墙头，仰面看向天空，天幕像破败教堂的穹顶，在断井残垣般的阴云间挤出几缕光来。
嗡——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引发共鸣震得人脑袋都在充血发痛。
顾不得多想，他抬枪向着高墙之下射击，无需瞄准，因为这座屹立的城墙防线人造工事下，是密密麻麻的丧尸潮，随意射击也必然能够命中，子弹射击的冲击力足以击退他们。这些失去人性只剩下本能的进食欲望的生物，准时准点，如同被糖分吸引的蚂蚁，齐聚在这座新长城一般的安全区防御工事之外。它们皮糙肉厚，一般的武器难以对它们造成伤害，但好在子弹出膛的动能足以撕破一切血肉之躯，可以用于防御和反击。
饶是一茶根本没有密集恐惧症，向下看去时也依旧会觉得头皮发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血腥腐臭气息。
嗡——嗡——警报再度响了，频率却不同，一茶疑惑地回头看向城里的方向，还没等他想明白这新的警报声是什么意思。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像是磨着牙，气很是不顺的样子。
“一茶——你能不能把你闹钟关了！”这声音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炸雷一样。
一茶迷茫地睁开眼睛，看见本来应该在隔壁的他的合租室友狮子正站在他床头边上，捏着他那只按钮不太灵光，但声音穿透力极强的破闹钟咬牙切齿。
破闹钟用太久了，好在报时还准，他就也懒得换新。运转不灵使得它的声音像卡着一口痰似的折磨人——显然梦里的第二道警报就是源于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茶接过闹钟放在桌上，拿拳头在闹钟顶上一凿，伸手把脑袋上的一头乱毛往后一捋，胡乱地道着歉爬起来。狮子棉质半袖睡衣的袖口滑下来，露出光洁的小臂，他垂眸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呆。狮子是他上学时小一级的学弟，在电竞社团认识，经常一起玩，医学院的，具体哪个系他也没细问——问了他个学渣也不了解人家具体干嘛的。跳了一级的又是本硕连读，因而他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孩模样。
是个有点傻的学霸，这是一茶对他的评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末世片里活不过二十分钟的那种。
事实上也是，在末世到来之后没多久，他们试图去寻求帮助和庇护，而狮子却早早就和他失散了。一茶在末世里苦熬了两年，一边艰难生存，一边寻找之前的伙伴，却至死也没有个结果。
一茶并不明白自己死后为什么会回到了末世还未开始的时间，但每天夜里重复的噩梦，还有时常应激的身体反应分明地告诉他，这一切确实不是幻想，也绝非只是一个梦。
一茶看向五斗柜上台历上用红圈圈出来的日期——此前已经用红笔划掉了一周，还有三天，世界将会彻底被笼罩在末世的阴影之下，人类文明也将会逐渐掩埋在苍白的火山灰中，直至一切走向凐灭。
但一切既然回到原点，一茶便不想坐以待毙，因此他决定提前准备物资，在末世开始之前就带上狮子动身前往北方，那是记忆中最快拉起的防线，阻止了丧尸潮的第一次蔓延，也是最早的安全区的位置。
劝服狮子和他一起离开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但要他相信是末世即将降临，这显然并不是很容易。一茶不想为难他，默默把一切安排好。他买了一辆二手房车并进行加固改装，提前采购好水和便于储存的食物补给，药品，燃料，保暖用品。这番架势拉出来，狮子便也不由得跟着紧张，可仔细想过之后却又觉得好笑。
离开城市的时候春风正好，暄软着吹皱了晴空上丝丝缕缕的绵云。国道两侧还开着郁郁丛丛的格桑花，连绵成片的绿野碧风和煦，俨然有村舍点缀其间，放眼望去，一切安好。
狮子只当是出来春游，可一茶却如临大敌地在等待一个时间点，就像等待命运的审判。
北京时间下午5点，他们这里的电台将会播送第一条广播，之后南方各大城市都会报道城市中有不明生物出现，要大家不要出门等待救援。如果听信广播留守，物资耗尽之后就会成为第一批牺牲品，之前的他就已经很清楚这一切可能的走向，目标明确地去寻找车队北上，逃过死亡的命运。而这一次，他占了先机，一定会做的更好。
“真的是五点吗？”狮子吸着一盒酸奶疑惑地问。
“五点零六分，”一茶表情认真，“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切发生的时间，还有广播开始时那句，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七点零六分。”
狮子点点头。
现在已经是五点零四分，还有两分钟就可以验证一茶所说的话的真假。狮子心中五味陈杂，那是恐惧，也是期待，那是一种无法解读的滋味。他的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的消息，却也不愿低头去看。
天有些暗了，晚霞一缕一缕缱绻地漫在山间，将落的夕阳是血红色的，漫卷山风呼啸似的刮过，可还是归于平静，暖洋洋的余晖走走停停，归鸟飞过行不成一行人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一茶，“拜托，已经五点十五了。”
北京时间十七点十五，预料之中的末世广播并没有响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让人类毁灭的呢？”
狮子已经不记得了。
要说的话，得从厌恶人类说起吧。动物被猎杀残害的照片，环境被污染的照片…贪婪的人类汲取着大地母亲的一切，不知回报。
是人类的贪婪造就了这一切吗？
不。
是人类的伟大，促成了主宰的地位，天平的坍塌。
人类要文明，要发展，要自诩为王。
但是地球既不需要文明，也不需要主宰。
狮子向来不是一个偏激的人，虽然有这种想法，但是真要说为世界带来末世的话，这也并不是他所期待的。
人类有邪恶与痛苦，也有美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成为一名医学生，最终还是选择去做一个守护者——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487的话…
“食物链越是顶端的生物，数量越少，这样才能维持平衡。”
“那我能不能创造出一种生物，既不需要能量的汲取，又可以减少人类的数量。而且还是物竞天择，用最公平的方式，角逐出最后的生存者。”
狮子加入了487的计划，为了完成他所谓的梦想。
同组的还有果冻…爱丽和幻贺虽然参与进来了，但是似乎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好像以为487是在研究一种试剂，可以通过细胞分化与增生治疗一系列坏死型皮肤病。
只有狮子和果冻真正知道，他要创造的是一种怪物，被他们称为【平衡端】的怪物。
这种怪物一生的目标便是感染人类，它们没有意识，体内的细胞不会死亡也不会生长，寿命只有5年，期限到了以后便会倒下，被分解腐化成为大地的养分。
事实上，这个项目已经研发完成了，他们也确实是决定在今天下午五点投放。
而那枚试剂现在在实验室里躺着，需要他们小组五个人的手印才能解锁，因为487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反悔的机会。
但是一茶却突然拽住了他，告诉他马上就要末日了，这意料之外的事情瞬间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穿越？感觉可以证明平行宇宙的存在了。
但是他现在更好奇的是未来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们真的可以做到创造出487所描绘的美好世界吗？
“一茶，”狮子低头踢着草地上的小石子，嗤笑道，“那你给我讲讲你在末日的经历呗？”
一茶懊恼且不解地挠着头，直到狮子说出这句话他的尴尬才足以被缓解。
“嗯…末日的话，好多地方都变成了废墟。而且哪里都是丧尸，打都打不完…人类虽然建造了安全屋作为庇护所，我最后也还是难逃一劫哈哈，在末日只活了两年就死了…”
狮子陷入了沉思，开始在心里丈量这个计划的失败机率以及最后幸存人类的数量，但是他的思绪又被一茶颤抖的声线给拉了回去。
“而且，我们两个其实一开始就走散了。我找了你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果你死了怎么办，毕竟你是个笨蛋啊…”
下午的天是艳红的，狮子背对着夕阳，望着一茶愈发崩溃的模样。此时此刻的一茶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将这两年来压抑的痛苦在这一次稀松平常的下午尽数爆发出来。
是啊，如果算平行世界的话，这里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懂他经历了什么。毕竟任何场景通过言语表达出来，都会被曲解…
如果不是因为不符合科学的轮回的话，现在的他在那个世界，也只不过是一具尸体啊。
有什么拨动了狮子的心弦。
所谓的命运，以及这个世界的好坏真的那么重要吗？
至少这一刻，狮子只希望眼前的人能一直活下去，而不是短短两年就会死去。
他希望一茶能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真的让末日降临的话，那些平时的美好，游戏，一茶亲手做的早餐，都会不见吧…
“所以当我，真的意识到自己穿越回来了以后，可以有机会弥补这个过错…”一茶拼命拿手抹去无法控制的眼泪，哽咽道，“末日肯定会降临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狮子突然紧紧抱住了一茶。
“不会的…末日不会来了。”
而群里面的未读消息此时也已经崩到99+条了。
不会来了吗？
一茶不知道。
狮子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茶肩窝，柔软凌乱的发丝蜻蜓点水般搔刮着他的脖颈。一茶听到自己的心脏不断鼓动着，胸腔发出嗡鸣。叹息般的嗡鸣。
他疑心自己忘了什么，更无法分辨此刻身体僵硬是肾上腺素飙升还未平息的缘故，还是做足准备却发觉无所着落的茫然感所致，亦或者，他只是在强迫自己忽略他的直觉。该死的直觉。他大可以对着那两年糟糕透顶的记忆比个中指，然后将手机扔它脸上，叫它看清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五点零六，没有你待着的地方了，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但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环住狮子的腰，从这副熟悉的身体上汲取哪怕一丝安心感。
他垂着头，正好看到狮子的手机在衣兜里亮起通话界面。
“抱歉，有些失态了……有人给你打电话。”一茶拍拍狮子的背，离开拥抱，对他扯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灿烂笑脸。
狮子这才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再次抬起脑袋看到一茶对他示意性地点头，料想他情绪平复得差不多，才踱步到一旁接通电话。
果冻听上去比起焦躁更像是操心，山间信号将他的声音切得断断续续：“……你在哪儿呢？”
“抱歉啊冻哥，我刚才……”狮子犹豫着如何开口。487给了他们回旋的余地，但直到改良版试剂研发出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推动着计划稳定进行。
这是一场背叛。
“我理解，狮子，要做好成为改变规则的人的觉悟会很困难。刚才我已经找理由把爱丽和幻贺先诓过去了。我们可以等，但是87需要一个交代，而不是逃避，你明白吗？”
狮子嗫嚅着点点头，忘了对方压根看不到。
“……如果你暂时不想过来，我可以帮你转达。狮子，”果冻的提议十分诱人，“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你的主意？”
狮子扭头看向一茶的方向，后者正坐在房车的行李舱内，比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疲惫。下一秒，一茶与他视线交汇，于是，那双炽热而富有感情的眼眸便顺理成章地撞入狮子视野中。如果一茶没有“穿越”的记忆，我就会选择不告而别吗？狮子不由想到。我原来是这样冷血无情吗？
“果冻……”狮子垂下脑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山野间风声呼啸，吞天沃日的霞光撕裂成不同绮丽色彩，“你当初是为什么参与这个计划的？我们花了几年时间，在无法跟科委会申请的仪器上投入了多少本金，研发了一个毫不利己的成品，我们真的有这样的觉悟吗？”
就算有，我们的觉悟，真的能战胜本能吗？如果能，为什么我会在此刻犹豫？
“事到如今，你想说我们的理念是错的吗？狮子，想想当初你是用怎样的态度加入的？”
狮子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任由通话微妙地僵持了几秒，终于如释重负般抬起头，语气也被抹上了一层轻松。
“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去找组长的。
“就这样，挂了冻哥。”
这是一场背叛？
不，这是一次救与自救。
一茶看着狮子走近。这会子他喷薄发泄的情绪已经慢慢收拢，甚至开始自嘲地笑着挠了挠脸颊。
“狮崽，你要笑就笑吧。话说在前头嗷，我不觉得自己是疯了还是傻了，就算再来一遍我还是要带你逃难——当然我理解这对你而言只是一场闹剧，挺折腾的，你随便怎么嘲讽我都认了。”他恳切地盯向狮子，字字铿锵，“但是来都来了，物资备也备了，我们就在这周边待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一到，如果无事发生，我们就回家。”
这两个星期自然不会出事。狮子非常清楚。但他还是郑重地答应了。
两人宿在车里，在一茶的坚决要求下他们只在附近小镇充满汽油就远离了人群出没的地点。趁一茶钻进行李舱扒拉大锅和食材，狮子点开消息列表，99+的未读消息还明晃晃地挂着，其中以幻贺的大群小窗双管齐下轰炸为首，果冻和爱丽紧随其后。他决定晚些再回复，向下扒拉到487的小窗，不由愣住了。
没有红点。
狮子点进去，记录还停留在上回，487问狮子这个笨比怎么还没找到约饭地点。这不合理。狮子有些疑惑，却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询问。
——我两个星期后跟你说明。现在不在市区。
——好。中心广场B座小龙坎，见面聊。
秒回。狮子心中的疑虑更大了，他原本以为487不会乐意等这么长的时间，毕竟计划是487最先提起的，怎么看都会是最不希望实施关头被组员打断的人。
但他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一茶已蹭到了他身边，问他要吃自热火锅还是自热咖喱饭，狮子问你大锅拿来干啥使的，一茶回答原本是打算长期使用，这才两个星期，学做大锅饭麻烦洗锅更麻烦。狮子知道他开始慢慢接受“不会有末日”这个想法了。
两星期后，小龙坎火锅店。
狮子早早到达了约定地点，却发现487已经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朝他招手。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坐定后借着腾腾热气的阻隔，决定来一波速战速决。
“87，我想退出。”
487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看上去并非愤怒或不快，相反，他的面容十分冷静，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盯着狮子。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你…你就当我没有从前那股信念了吧。”狮子自暴自弃地开口。“我只是…我突然想到那之后的世界，我的构想里，那个世界不如先前想象的一样美好。”他回忆起一茶的说法。
“的确不如。”
“所以我想……等等，你说什么？”
“我试过。”
狮子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试过。不投放试剂，不造‘平衡端’，不去试图改造人类。”487在狮子愈发震惊的注视下继续说道，“从我，某一天突然有了投放试剂后的记忆开始。我不知道那段存在于脑海中的记忆是什么，重生，或是臆想，但我确定事态失控了。大规模共存下病毒的变异超出了预期，五年后‘平衡端’个体并不会消亡，人类的防线逐渐被彻底攻破，无人生还。”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狮子感到混乱，或许是有了相似经验，他丝毫不质疑对方的说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没法选择。狮子，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参与研发吗。”这个问题和狮子问果冻的一样，他原本能很自如地回答出来，现在却发觉过去的信念理想都已变得飘忽迷离。
487没有等狮子回答：“老实说，我也不确定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不是一个人。我甚至不理解过去的想法。我在要投放前三天拥有了‘重生’的记忆，决定不实施计划，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狮子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询问。
“世界崩塌了。像是原本运作良好的程序混入了一个bug。所有人都在刹那间被撕扯成粒子死去，无一幸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的我们开始不认同过去的理念。”487缓缓开口，“我们就是那个bug。原本制造‘平衡端’的思想是刻入我们身体的，但是出现不明原因的错误，事情没有按照世界的意愿来，于是我们消失，重开。我试了好几次，没有例外。”
“所以我们现在才算拥有了自主意识？”
487点点头。
“照你的说法，你这是第几次重开了？”
“算上这次，十三。前几回我还是选择不按手印，可惜没有出现奇迹，所以之后我选择和朋友，爱人一起多活几年。很讽刺。但这次不一样。”487忽然话锋一转，“这次没有投放，世界也没有崩塌。狮子，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这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我原本没有改变主意——是一茶。他梦到了……不，他也‘重生’了，他告诉了我，改变了我的意识。但为什么同样是‘重生’……？”
487眉头紧蹙，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忽的一拍大腿坐直身子。“我知道了。为什么世界会突然分崩离析，为什么原先我们没有自我意识。”
“我们可以把世界看成一场游戏。我们就是游戏中的反派，行为逻辑，思考方式都是代码设定好的，一旦崩坏就会造成游戏无法继续运行——”
“但是一茶不一样，”狮子忽然茅塞顿开，激动地接上话茬，“一茶的自我意识是被允许的，他的重生并非bug，而是sl，他不是普通的npc，甚至是这场游戏的主角，因此世界允许我受他的意识影响，这是玩家自己的选择！”
和487交谈后，狮子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但他又有点庆幸。既然这次他们没有投放试剂制造末日，而且人类也没有灭亡，那就证明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看来一茶就是解决这一切的钥匙，他想，回去可以再问问一茶之前末世的事情，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他推门走出火锅店，午后的阳光浓郁又亮眼，有风吹过，街边有小孩子打闹的欢笑声，这一切事情都使他舒心。最重要的是，一茶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世界今日依旧和平，这比什么都好。
他看到一茶在街对面等他。对了，他和一茶说过今天要去见一个朋友，一茶不放心，一定要跟过来。一茶还沉浸在某天世界可能会毁灭的恐惧中，这很正常，毕竟亲身经历过死亡，劫后余生的感觉时常萦绕在心头是很正常的事。
他看到一茶在向自己招手，他也挥手回应，然后一茶穿过马路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何，狮子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在一茶逐渐靠近自己的时候，恐慌也逐渐蔓延开来。“等等……”他下意识地开口，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阻拦些什么“不要过来！”他向一茶喊道。
一茶闻言愣在原地，狮子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呼吸急促，头疼的快要炸开，尖锐的耳鸣声，伴随着什么别的声音，把他的意识搅成一团浆糊。他有预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他一定是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起来，快想起来啊！
一茶察觉了狮子的异样，狮子看起来很痛苦，他这时也顾不上狮子的警告，向狮子跑过去，“你没事吧！”
那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一辆失控的卡车突然从街角冲出来，笔直的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千钧一发之际，一茶推开了狮子。
狮子愣愣地看着一茶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血溅到他脸上，他没有擦。他瘫坐在地上，越来越多的血，逐渐蔓延开来，像是诡异的图画。周边的声音嘈杂起来，孩子的尖叫，有人在叫救护车，还有不少围观的路人，耳鸣声逐渐减弱，这让狮子能更清晰的分辨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
“一茶会死，你要救他。”
狮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又被更多前去帮忙的人撞倒，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与事故现场隔离开，尽管这个人是为了他而死，尽管他的使命是保护这个人。他什么也没有做到！他又一次——
又？在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行动，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像播放电影的途中按下了暂停键。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身后有人在拍手，“又失败了啊。”身后的人戏谑地说，那声音无比熟悉。
狮子回头，看到487嘲弄的笑。不对，他不是487，487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是谁？”狮子警惕地问。
“487”露出困惑的表情，“狮哥，是我啊，你忘了吗？”他步步逼近狮子，“我是87啊。”
“不要用487的声音和我说话，你到底是谁？”
“487”大声叹气，“你真是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难得我心情好，想和你开个玩笑——可这具身体我用的很习惯，我不想换哎。”尾音上扬，带了点487特有的撒娇语气，听的狮子更加火大，狮子攥紧拳头，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出拳用力打了上去。
在拳头距离“487”几厘米的地方，像是有什么屏障一般，将狮子的手弹开，他的手腕被震得发麻，他吃痛地缩回手，戒备的看着“487”笑眯眯的脸，还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真忘了我是谁啊，是不是轮回次数太多脑子坏掉了？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吗？”“487”冷笑着，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身体慢慢漂浮到半空中，他随手一指，肇事卡车便凭空消失。
狮子这回想起来他是谁了，“……神。”他小声说，当他说出这个字时，脑海里的记忆像不断归位的拼图，原本的真相逐渐在他记忆中展露出来。
那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一茶来到狮子的学校等他吃饭，狮子在实验室收拾好器材准备出门。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持刀的暴徒突然出现在学校，一茶为了保护狮子和暴徒搏斗，然后死在了狮子的眼前。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悲伤，在某天，神出现在他眼前，给他机会让他拯救一茶。故事从此开始。
“你终于想起我了！”神兴奋地拍他的肩膀，仿佛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不是关键，问题在于——”神指了指地上的血迹“你又没救到他。”
狮子低头默不作声，神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几次了？三次了吧？第一次我参照原来设定，把你送到事发当天的实验室，本以为你知道一切怎么都能避免了，可一茶还是因为保护你和暴徒搏斗死掉了；第二次你让我抹掉你的记忆，只要能让一茶活下来就行不管什么情景，正好我那天去看了部灾难片，所以我让你的好朋友毁灭世界。老实说这个人真是顽固，为了更改他的意志就花了我好长时间，可这回你们俩甚至没见面他就死掉了！这是第三次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他调侃道“我已经放水到什么什么程度了？让一茶预知自己的死亡，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轮回里，为了保证真实我还让他多轮回了十几次，我甚至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给你做了预告！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神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锋利匕首，把狮子的心戳的千疮百孔。
“你什么都没做，你让他死在了你的眼前。”
神见狮子不说话，又接着说：“你也不用太过沮丧，至少我玩的很尽兴，而且，”他指了指刚刚出来的火锅店，“火锅很好吃。那么我就先走啦，稍后我会消除你们的记忆，你会回到原来的生活。”
狮子依旧没有回应，神无所谓的笑笑，准备离开，可他刚转过身狮子便扯住了他的衣角，神回头，不解地看他。
“求求您，”眼前的人类红着眼眶，声音也在发抖，但目光却依旧坚定“再给我一次机会。”
神大为困惑，“可是我已经尽兴了，没有必要再帮你了啊？”他强硬的把狮子拽着他衣角的手松开，“或者，你还能给我什么？如果你的报酬我很满意的话，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狮子吸了吸鼻子，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颤抖着声音开口，“我的报酬是——”
一篇残破的记录：
我永远也忘不了再一次见到学长的那一天。
那是反抗战争爆发的第二个月。一个月前的某个下午，当天幕被一道血色的裂缝毫不留情地撕开以后，这个承载着太多bug与漏洞的世界终于崩溃了，像是一台不堪重负停止运行的老式计算机，残破外壳下千疮百孔的内里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毫无防备的世人面前。
短短一个月内，先是天灾，天幕碎裂以后引发了城市火灾，自我修复功能的停摆使得暴虐的火舌得以在这片被抛弃的土地上肆虐；接着是掠夺，程序的崩坏掐断了本靠着程序循规蹈矩的人们赖以生存的逻辑代码，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一部分人开始遵循人性里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掠夺身边的一切生存物资。被天灾人祸的围困，绝望像杂草一样在焦土上疯长，人们开始祈求创世者的宽恕和垂怜，等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神”早已经弃这个程序于不顾，终于有人愿意放弃等待被拯救，转而拿起武器去反抗这个操蛋的世界。
学长就是在这样哀鸿遍野的背景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那是个下午——我们仅仅只能从手表的时间来判断，因为随着程序的崩塌这个世界早已没了日升日落，只有一轮黄昏的残阳挂在破碎的天幕边，冷漠地注视着眼前可悲的末世图景——我医学院的校友、开学时还上台做过新生报告、在程序崩溃前两周悄然失踪的学长，裹着一袭土灰色的破烂长袍，在永恒的落日余晖下，面色憔悴却神情毅然决然得站在我们面前，呼唤我们同他一起将世界破坏。
意识到演讲者是我失踪一月有余的学长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错愕，我不明白开学时还会轻声细语替我解答疑惑，早上遇到我时会微笑着向我问早，在同爱人通话时总爱撒娇的学长是怎么在销声匿迹一个月零二周之后，以这样一个绝不会同以前的他相挂钩的反叛者的形象，独自一人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用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嘶吼“让这个混蛋世界和它的造物主见鬼去吧”的，但他确实在这种看不见未来的困境中，像带来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带给了我们存在可能的火光：到中枢城去。
为什么是中枢城呢？当我再一次有机会与他面对面交流时，我问出了我心中的疑虑，这一个月半月您都去哪了，其他的学长们呢？
我们去寻找世界的漏洞了。他说，远远眺望着中枢城的塔尖。银色的塔矗立在落日与山脉之间，塔尖穿过破碎的天幕，伸向数据的星空中，远远看去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我们找到了，但他们被回收了，只留下了我。
回收？
他回头看向我，眼神疲惫而温柔：我一开始说过的吧，我们的世界其实就是一个满是漏洞却将将好能够运行的程序，像是一个游戏，我们都是游戏里的NPC，是一串一串的代码，我们死亡后，代码就被回收了。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点了下远处的塔尖：祂就在那里……构建者——或许你们习惯叫祂创世神？我们挣脱了祂的控制，因而被祂当做bug“修复”掉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却听得心惊肉跳，竟是一时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那您……？
祂以为祂害死了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就会绝望崩溃，从而在混乱中走向自我灭亡——确实，按照祂前十三次的数据来说，的确是这样的。他自嘲般轻哼一声，过长的刘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祂的计算机是那样强大，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在祂的计算之下，因而祂有理由如此傲慢且目空一切——我们不过是祂的试验品罢了，我们如果要同祂对拼逻辑和数据，祂永远都会赢。
那我们……？！
——但祂明显忘记了，我们有祂所不具有的东西。学长回头看我，有些憔悴的脸上却挂着顽劣的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那不是学长会有的表情，起码不是会对我们展现的表情。我恍然意识到。那更像是……更像是…………
感情，我们拥有感情，信念与爱，便是那个机器所不具备的、能够改写结局的“误差”！他激动地说，因为突然的亢奋咳嗽起来，没有站稳险些摔了一跤。我慌忙去扶，却在他抬头时被他的表情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张何其张扬乖戾的笑脸啊，我突然想起来这样的学长像谁了——像极了我曾寥寥见过几面的、在学长每天的电话粥时间时会从那头漏出几声俏皮话的、他乖张跋扈的，爱人。
既然祂留我下来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世界崩坏、想看我惨然死去的样子——
——那我就要让他知道，不回收我的数据就是祂的计算里最大的错误。
祂想要我的性命作为报酬？——先看看祂有没有这个本事拿走吧！
伴随着屏障碎裂和系统尖锐的警告声，另一位学长模样的构建者完美的面部扭曲起来，露出了面容之下错乱的蓝屏和噼啪作响的电流。
“你破坏了我又能怎么样？”即将自爆之前，祂还是用最后的力气，企图将我们的一切成果归为无用功，“这只不过是我的躯壳之一而已，在这之外还有无数个像我这样的实验者，你们的反抗毫无作用，不论是他还是他们，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学长看起来完全没有被祂激怒，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不愿抬起眼睛再去看构建者一眼。
“对你而言，躯壳的确是没有意义的‘容器’。”他说，“但是你的主机呢？”
“对于机器而言，储存数据的主机受损，会发生什么呢？”
“？！”构建者的脸上再无从前的从容不迫，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甚至连语气都急促起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你…………”
祂再无机会将话说完了，愈来愈响的警告声和机器的爆炸声将一切埋没在了火舌里。
“487学长他…………”爆炸过后，我咽了咽口水，劫后余生的恍然让我的声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学长摇摇头，“现在，他也得到解脱了。”
“主机毁了，这个世界将不再有规则和逻辑。”学长自言自语般继续轻轻地说道，“没有了主程序的归束，程序的自我修复会再生出一套合适的运行逻辑——既然大家都不是NPC，那是不是意味着大家都可以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这就是……开放世界？”我喃喃地接上了学长没有说完的话，“这就是你们在寻找到‘漏洞’？”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缓步走到了主机曾经呆过得地方：那里已经再无什么构建者了，只留下一串串闪着亮蓝色微光的数据，组成了一片星光灿烂的数据星海——程序在进行自我修复。
“您之后……要去哪？”看着学长的侧脸，一股奇怪的情绪从我心上蹿过，我总觉得离别的时候就要到了。
“嗯……？”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了一个在我们仍在学校时常常能看见的熟悉的微笑。他发出了一声黏糊糊的鼻音，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之前，他向电话那头的人撒娇时会发出的声音一样，听起来放松、俏皮又愉快，“我嘛……”
“——我要去带我的爱人回家。”
狮子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的报酬是——我的灵魂。”
神眉头微挑，“你确定？为了他，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付出自己的灵魂，值得吗？”
狮子脑海中浮现出一茶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上一秒还笑着向自己招手的人，下一秒却宛若破布娃娃一般失去了生机…狮子不愿再想，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和心痛感让他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没有一茶，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神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由痛苦逐渐转向坚毅，眼里一瞬间闪过一丝不忍和无奈，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吧，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也是最后一次，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哦～”
城市角落的某片密林，一座不起眼的小楼隐匿在其中。楼里，某个举目皆白的套间内摆放着几台滴滴作响的仪器，床上静静躺着一位白净的少年，柔软的紫发松散的垂在一侧，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撒下一片阴影，就像是沉睡的精灵，纯洁而又静谧。
套间外，487的眼神时不时在电脑屏幕和休眠仓之间切换。数据一阵波动后，休眠仓缓缓开启，一茶坐起身，看着487满脸沮丧，“又失败了。”
487拍拍他的肩膀，“我就说你冒充我没有用吧，只会让他的逆反心理更严重。”
一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试过用自己的身体和他讲重生，这没有用，试过在他面前死掉，也没用，用你的身体毁灭世界，不行，甚至用你的身份杀死另一个自己，还是不行。”一茶越想越崩溃，“归根到底他就是不愿意醒来，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相信他不是一段代码而是真实存在的人类意识呢？”
487沉思道，“我觉得你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你试图制造bug的行为只会让他在潜意识中继续采用程序数据逻辑来进行解释并修复。你需要做的不是证明这是一个充满bug的世界，而是要告诉他——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一茶想了想，就在此时套间内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告，还在思考的两个人的心瞬间提起。一茶更是惊慌，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冲进了套间，目光死死的盯着床上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恋人。阳光洒落在狮子的脸上，恍惚间有些透明，一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仿佛感觉狮子下一秒就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番抢救后，医生面色沉重，“病人的求生意志刚才突然减弱，好在现在又恢复了正常。”一茶松了一口气，可医生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深渊，“但是监测数据显示，他的大脑活动过度，如果他再不愿意醒来可能会彻底脑死亡，到时候就真的药石难医了。”
一茶彻底呆愣住了，487压抑着心中的难过对医生表示感谢后，转身抓住一茶的肩膀，“振作点，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一茶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他压抑住复杂翻涌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一茶再次回到休眠仓，失去意识前，他的眼前浮现出狮子的音容笑貌，“等着我，这次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狮子再次醒来是在两人合租的房间里，一切都和上次一样，一茶再一次对自己说末世要来了，跟我走吧，而自己也仍然选择和他一起离开。
狮子以为接下来的也会和之前一样发展，他默默等待着意外发生的那一天，心里盘算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以及应对方案。但这一次，一茶没有带着狮子逃离城市，而是开始带着他走遍每一个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充满回忆的地点。
他们来到第一次吃早点的小吃摊前，老板热情的问还是老样子对吧，一茶拉着狮子的手笑着点点头；饭后一茶带着狮子回到校园，狮子看着实验室里熟悉的设备，想起一茶信誓旦旦的陪自己赶实验结果自己却睡着了；之后是学校旁边的KTV，一茶带着狮子来见自己的兄弟们，狮子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被他们的热情感染后也跟着小酌几杯 还和一茶合唱了一首小甜歌…他们就这样慢慢走过回忆中的那些地点，最后来到了那条林荫路，就在前面那个路灯下，一茶第一次吻了自己，也是在那个路灯下，突然闪过一辆疾驰的货车…狮子不愿再想，他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一茶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问到，“狮子，你觉得什么是末世呢？”
重生了无数次的狮子回忆起过往种种，毫不犹豫道，“失去你，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一茶笑了笑，很是无奈的样子，“我也是啊，每天看着你醒不来的样子，走过了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想要带你故地重游，可你却不在我身边，你却不愿意醒来。”
狮子愣住了，他不明白一茶为什么突然这么讲，自己不是好好的站在他身边吗？一茶不顾狮子困惑的表情，自顾自道，“你仔细想一想，过往的种种，想到违和感了吗？你不是医学生，你也不是想要毁灭世界的中二病，我还在等你给我再唱一次歌呢，可是你不愿意醒来…”一茶垂眸 “没有时间了，我也不想再等了，我只能赌这最后一次。”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刀，塞进狮子的手里，然后攥住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狮子，不如我替你做出选择吧，杀了我。”
狮子的表情有一瞬空白:“别开玩笑了。”
此时正值夜幕四合，偌大的天穹下，浩瀚的星海前，他们对视。天边那两颗星光点点地闪烁着，它们看起来靠得那么近，但在飞越无数个光年之前，它们永远无法相拥。
一茶在笑，一如往常那样:“……我没开玩笑。”
话音未落，他猝不及防地攥紧狮子的手，身体猛地往前一送，紧紧地抱住了那具瘦弱的躯壳。
他能感觉到狮子的双手在哆嗦，怀里的人松开了双手，可那把刀却没有掉下来——因为，它已经嵌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好疼。一茶把脸埋在狮子的肩膀上，在小朋友看不见的地方龇牙咧嘴。其实也已经有点习惯了，毕竟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十四次，俗话说熟能生巧，‘死’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那样，不会比永远活在失去爱人的世界里更痛苦了。
狮子在他怀里颤抖:“……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好像在对自己做什么催眠:“一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伸手去试图捂住那个伤口，但无济于事，直到浓厚的鲜血已经染透了白衬衫和自己的双手，也没能阻止血迹的蔓延。
一茶一边笑一边吸气，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疼痛和虚弱:“这时候哭得这么伤心，上次炸我的时候可没半点留情，还说自己要‘弑神’。”他呢喃着伸手去擦狮子脸上的眼泪，小朋友的泪水是无声的，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一茶看着他，几乎站不住。
“操——”他咬牙低骂了一声，感觉生命力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中流失出去，他脑海里一片沉寂，他正准备迎接自己的第十五次死亡，猝不及防，无能为力。
他几乎听不见狮子的啜泣声，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蔚蓝色的天空中，时不时有纯白色的鸽子张开羽翼滑翔，下过大雨后的空气有些清新和潮湿，还带着泥土的味道。
一茶捧着花，小心翼翼地从墓园那些泥泞的土地上踏过去，注意不让自己的靴子沾到污渍。
第三排第十八座墓碑，土地下面沉睡着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在蹲下去之前，他掏出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那是他的爱人，去见他的时候怎么能不隆重些呢？
在梳理好自己的形象后，他轻轻地在墓碑前蹲下来，把花放在墓碑前，另外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花旁边——那好像是他上个月来的时候放在那的。
他轻轻去抚摸墓碑上每一行镌刻着的文字:
跨世纪元零五年 爱唱歌的小狮子沉眠于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旧纪元二百三十八年，人类史上第一次末世爆发，一个自诩站在人类顶端的疯子伸出了拨动世界线天平的手，在C国的W市投下了第一瓶Balance α药剂。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成了神——一个操控文明，玩弄进化的神。
一茶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的五点零六分，随着广播的响起，丧尸潮密密麻麻地从天界线那边涌来，火山灰飘洒在空中阴沉盖顶，在那一刻没有任何一部灾难片能够复现当时的景象，他在慌乱中失去了他还未确定关系的爱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电竞社团中认识的学弟，他在认识三个月后就开始追求的暧昧对象，他黏人可爱有些傲娇还没正式答应他的小朋友，为了救自己，被丧尸咬着脖颈拉进了人潮中。
他度过了漫长的、痛苦的十一年。
在旧纪元二百四十九年也就是跨世纪元零年，极漠西北的冰原上，人类最后的防线里，丧尸病毒（Balance α)抗体研制成功，紧随其后，各种对丧尸用武器被研制成功。人类向“神”吹响了反击战的第一声号角。
当战线被逐渐推进，家园被逐渐收回，人类开始找寻治愈丧尸病毒、拯救亲人的办法。在生物学停滞不前时，另外一门学科取得了重大突破和进展。
——“神”坚信Balance α是拯救人类的良药，因此他将人类脑海里分泌喜悦、幸福情感的细胞与进食欲望联系在了一起，并通过不断的刺激让被注入Balance α病毒的丧尸脑海中持续分泌出强烈的幸福感，以此来操控他们的食欲。
为了对抗这种畸形而扭曲的情感，名为“绝望之路”（The road of despair）的芯片被研制了出来。它能够通过读取宿主的记忆，在宿主脑海里通过投影生成宿主内心最恐惧、最容易产生绝望情绪的影像，打破宿主因被病毒玩弄的而沉溺在虚妄的幸福里的精神世界。
在“绝望之路”投入使用后的第三年，全世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六的丧尸病毒感染者痊愈。
作为“绝望之路”的研发者之一，一茶却没能亲手救回自己的爱人。他清楚地知道，“绝望之路”的治愈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八。而只要不是百分之一百，那么就一定会有失败的案例。
而那百分之零点零零二，正好发生在了他的爱人身上。
一茶在他身上植入了整整十四次“绝望之路”芯片，通过连接芯片的主机，不断在狮子脑海模拟出各种绝望影像:死亡、世界毁灭、亲眼见证一茶自己的死亡、用487的形象杀掉自己、用神的意志玩弄狮子的灵魂……他唯一一次心软，就是在用487的形象扮演神的时候，答应了狮子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再给他一次机会。
也许是因为狮子看见他死去的景象时那副苍白、脆弱、濒临崩溃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他一下子没控制住，本来要扮演的操纵生死、玩弄人心的神的形象瞬间塌陷，松了口，事到如今想想，也许那次是狮子最接近绝望，也是他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参与过电竞社团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植入了太多次芯片，狮子的意识居然敏锐地察觉到了程序和主机的存在。在第十次尝试的时候，一茶就发现，他的小朋友好像把这当成了一个RPG冒险游戏，重开、升级、新剧情、新副本、打Boss、炸主机……为了拯救一茶，狮子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努力，而正是因为这种希冀，他居然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里顽强的坚持了下来。
他们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向对方一步一步靠近，但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背道而驰——这条路，一头通往被黑暗笼罩的幸福，一头通往光明璀璨的深渊。
想到这里，一茶突然有点恍惚，他突然想起，好像当时，他还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第十五次……他成功了吗？
应该没有吧，不然，他的爱人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混浊的天幕下，鸽子发出了脆弱的啼鸣。
突如其来的剧痛，撕裂了他的神经，他一下子就从那个朦胧的梦中世界里挣脱了出来。
他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向眼前的爱人——血流得太多了，他已经接近了濒死点——狮子怔忪地看着他，瞳孔里一片死寂。
他的声音里带着超乎寻常的冷静:“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要重开。”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我一定能找到方法。”
一茶简直要被气笑了:“重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去抱住他的爱人，在他耳边说:“没有机会了，你还不明白吗？”
“这一次，是你杀了我。”
“是你亲自动的手。”
“这个世界，没有神，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俩了。我只有你了，你再醒不过来，那我只能去死了。”
陪你一起。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他感觉意识在迅速远离自己，在倒下去陷入彻底的沉睡之前，他看见狮子慌乱地扑上来，抱着他，眼角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我死那么多次也没崩溃，还以为你没那么爱我呢。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一茶是在两天后的中午苏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正穿过被风吹动的窗纱，投射在他的床头。桌上透明的空气与光斑里，有微尘在轻轻地飘动。病房里一片寂静，没有其他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那微尘两分钟。
然后，他按了桌上的紧急呼叫铃。
噔噔噔噔噔。只用了十几秒钟，487就叼着根不知道从那里摸来的黄瓜出现在了门口，咬得咔嚓咔嚓的，一进来就很不客气地说:“你tm装死两天，逃避工作是不是，你再这样我要跟联盟举报你了。”
一茶无动于衷:“狮子呢？”
狮哥？487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难以启齿的表情。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几次，终于开口:“——你自己去看吧。”
狮子的病房离他的病房不远，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茶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心悸，近乡情怯？还是因为死亡而产生的应激性痛苦？他解释不清，握着把手十几分钟才平复下来。
没关系的。他告诉自己，反正已经做好了一同赴死的准备了。
不过是再经历一次罢了。
拧开房门的时候，一茶看见了熟悉的身体，小小的蜷缩在病床上，和以往每一次他踏足这里的时候都一模一样。
果然……一茶还没来得及反应，脑子里思绪只过了一转，就看见那个小小的身躯动了一下，朝他转过了头。
——朦胧的光影里，狮子清澈透明的眼睛正透过阻拦仪器的玻璃罩，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双平日总是温柔坚定的瞳孔里，慢慢浸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你来啦，狮子呢喃道。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伸手触摸那层透明的玻璃。大滴大滴的泪珠滴在他的雪白的病服上。
一茶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然后伸出手——隔着玻璃，他们指尖相接。
醒来的感觉怎么样？一茶问。
狮子专注地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死了十五次。我一次都没能救下你。”
就好像，在走一条很绝望很绝望的长路一样。他犹豫着补充道。
一茶终于忍不住了。他垂下头去，轻轻地在狮子的面孔正对着的玻璃上亲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吻到爱人的嘴唇。
不对。他纠正道。
“那是我们的，幸福之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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